当我经过了这些事情以后,我纠正了原来的想法。我觉得还有很重要的一点,就是要懂得珍惜,珍惜你现有的感情,这是非常重要的。如果你的观念上太开放的话,再好的感情也会破裂。现在,朋友们都说我“超越了尴尬”。
如果我的生活用十年来作为一个阶段划分的话,那就是十年离一次婚,结一次婚。我1988年离了一次婚,1995年离了一次婚,现在是我的第三次婚姻。
在广西时我结了第一次婚,爱人是北京的中学生。她一开始时是为了避免插队跑到了西藏,是最早到西藏去的那批人之一。我们结婚后,她就从西藏调到了广西内地。从我这方面来说,我觉得在那儿很寂寞,需要有个人陪伴,但当地又很难找到合适的。她对我很有意思,给我写了很多信。结婚后发现两人的差距也还很大。当然这和我的生活后来发生变化,考研到了北京也有关系。因为后来我接触的人更多了。我是等她从广西调回北京后,才和她离的婚。因为那时有政策,知识青年只要配偶在北京就可以调回来。
我觉得我们俩合不来,主要是我们在精神上的差距,我和她没法交流。公平地说,要凑合也都能凑合得下去。
实际上,我和她正式离婚之前,就遇到了我的第二个爱人,小说中的“雨儿”。人的情感关系很复杂,事情往往都是这样的,当你有了一个更合适的人,你就会觉得和原来的那个人的差距更大了。
我和“雨儿”两个人遇到了就是一个机会,也不在于另外那个人在不在场。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的。1995年时我和“雨儿”分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,自己不愿意,她也不愿意,但事情已经发生了,发生以后就不能完全凭着理智或愿望来考虑了,你觉得自己受了刺激和伤害,就会作出一个决定,就是这样。
我们的分手,形象地说,是她先走了第一步,我就走了第二步,然后我们一起走了第三步。她走的第一步是她遇到了她现在的爱人,这不光是因为孩子的去世,但我想她走出第一步确实和孩子有关。我走的第二步是我也遇到了我现在的爱人,我们一起走的第三步是最后的分手。
我们当初的结合是出于很强烈的感情,这样的结局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遗憾。现在我们来往不多,但还是朋友,大家打打电话,有时也能遇到,因为我们有很多共同的朋友。
我现在的爱人在商务印书馆工作,也是社科院的博士生,我们之间年龄相差22岁。其实我的第二步决不是报复,但可能因为有了她的第一步,我就觉得也可以放松自己了,接下来这个事情就有它自己的逻辑了。这里有很多偶然因素,人没法规划的。
我曾经提出过“宽松婚姻”的观点。因为两个人在一起生活,再相爱也还会面临别的可能性的,肯定还会有别的异性对你有吸引力,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两人总在一起,就有一种单调在里面,会产生一种感情的疲倦。所以我认为好的婚姻应该是宽松的,每个人都应该有一定的自由。
当然这种自由的限度很难说,这个度是由双方来平衡掌握的。比如每个人都可以有异性朋友,甚至每人都可以有其他性关系,可以有这样的约定。当时我的想法是这样的,只要双方是平等的,对等的,这种开放就是允许的,具体就看双方的承受力和需求度了。现在我想这种观点也并不是错的。可以这样说,精神上比较优秀、敢于承认现实的人,他们是公开这样做的,次一等的人,他们是悄悄地这么做的。
忠诚度从它的实际影响来说是重要的,哪怕你不是在婚姻形式中,而是在稳定的伴侣关系中也是重要的。当你发现你的伴侣不忠于你的时候,你肯定会难受。说到底这种东西是不合理的,绝对固定的关系确实是把一个人的身体当作你的占有品,归根结底是这样一种观念,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东西。人的嫉妒心不知道有天会不会被克服,我知道靠文明靠教养来克服是不可能的,那是本能的东西,动物都有。不过要是完全没有嫉妒的话,爱也平淡了很多。
当我经过了这些事情以后,我纠正了原来的想法。我觉得除此以外.还有很重要的一点,就是要懂得珍惜,珍惜你现有的感情,这是非常重要的。也就是说,再好的爱情,如果你不懂得珍惜,你要把它拿到各种风浪中去考验,它肯定是经受不住的。你会发现,它再牢固也还是脆弱的。所以,最后的界限就取决于你对现在感情的珍惜程度。这种珍惜程度并不是你主观决定的,而是实际感觉到。如果你的观念上太开放的话,再好的感情也会破裂。这是我的思想转折。现在,朋友们都说我“超越了尴尬”。就是说对于表面上不能触及或要维护的东西,我好像都可以面对。没有一个问题我是不能去面对的。
(摘自《华夏》2000年10月号,周国平文。)